东成巷的旧宅前。
陈正初与张云翠身影狼狈,泥泞的污渍沾染了他们的衣摆。
他们站在这所曾经充满温馨记忆的府邸前,心中涌动着不安与迟疑,仿佛被刺骨的寒风穿透了胸膛。
这所曾经属于他们的府邸,如今被“死而复生”的存在所占据。
昨夜,乱坟岗被‘诡界’的力量侵蚀,而昨晚归来的陈宇,或许已不再是他们所熟知的亲人。
“如今,我们该何去何从……?”张云翠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,声音颤抖。
“何去何从?”陈正初深吸一口气,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,“进院子,迅速收拾所有家当,然后逃离此地,逃至青川镇或长河郡,总之,离这被诅咒之地越远越好!”
“但若府中那诡神尚存,我们若惊扰了它,又该如何是好?”张云翠的声音细若游丝,她的脸色苍白如冬日初雪,无力而绝望。
“它已经离开了。”陈正初的目光紧锁在家门口泥泞的足迹上。
听到此言,张云翠终是松了一口气,她用颤抖的手打开了府门,两人如同疾风般冲入了府内。
“只取金银细软……凡沉重之物,一律舍弃!”陈正初的声音在空旷的府邸中回荡。
“我前往卧房,你则前往侧房!”张云翠的声音中带着强烈不安。
“速速行动,我们尚不知那诡神何时归来!”
两人慌张地掏出两个包裹,开始各自收拾财物。
陈正初打开柜子,将金银财宝尽数收入囊中,正欲离去,却瞥见床头那把曾用以防身的锋锐狭刀。
短暂的犹豫后,他将其一同收入包裹之中。
他们的家境并不富裕,珍贵之物寥寥无几,但正因如此,两人更不愿舍弃这仅有的,他们亲手挣来的家当。
张云翠将几件棉麻长袍物匆匆收入包裹,确认再无遗漏之物后,匆忙来到大堂。
两人将包裹绑在身上,正欲逃离,张云翠突然开口:
“我们若离去,阿泉归来又该如何?”
“我们先去景宁街,把阿泉接出来,然后一起逃离这个地方!”陈正初的话语斩钉截铁,脸上写满了决绝。
“他定会寻找兄长……”
“他的兄长死了……如今那是诡神!”
陈正初一边说着,一边准备推门离去,就在这时,院门被从外面推开。
两人的身形猛地定格在原地!
院门缓缓开启,一袭黑袍的少年缓步走入。
陈宇见到携带包裹的两人,微微一愣,眼中闪过一丝疑惑:“伯父,伯母,你们这是要前往何方?”
陈正初和张云翠的面色瞬间失去了血色,如同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抽走了生命力。
与此同时,院外一匹快马疾驰而过,执刀者的呼喊在街道上空回荡:
“疑似高阶诡神现身!青川镇全面封锁!任何人不得进出!!”
“请警惕周围一切异常现象,无论是凭空出现的诡异道路或建筑,还是外形诡异的妖魔,或是行为异常的人族!”
“一旦发现任何异常,立即向刑罚殿报告,不得有误!”
执刀者的声音渐渐远去。
这府邸内,空气仿佛凝固,一片死寂笼罩着每一个角落,诡异而沉重。
“我们……”
听到外面的声音,两人的双腿开始颤抖,他们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少年,恍惚中,少年的身影变成了来自地狱的狰狞恶鬼!
陈宇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大包裹上,又联想到刚才执刀者的喊话,开口安慰道:“无需过于担忧,那诡神似乎并未靠近此地,街上依旧平静如常。”
夫妇二人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恐惧。
却又充满无奈。
陈宇也显得无奈。
原本听到高阶诡神入侵的消息,他并未过多在意,但见到【仙神愤怒值】的激增,他顿时感到了不妙……
任纯挨打一下午,期待值也只勉强降低了十几点,而执刀者的一声呼喊,愤怒值便飙升至五成五!
根据陈宇目前的了解,‘仙神愤怒值’与自己息息相关,而自己的行为可以平息‘他们’的怒火。
但他总不能去对付那些执刀使吧……
之前柳先生也曾提及诡界交汇与诡神,而他恰好在昨晚回家,此前的记忆又神秘消失……种种线索串联起来,这个诡神,不是他还能是谁?
陈宇曾考虑过是否直接向刑罚殿坦白,让他们设法解决他脑中的诡异仙神,但从他们对诡神的态度来看,连同他一起消灭的可能性更大。
总而言之,先设法躲避这股风头,观察形势再作打算。
见两人依旧紧张万分,陈宇叹了口气,主动伸手帮助张云翠接过包裹。
“伯母,此时你又能逃往何方?”
“青阳镇已被封锁,根本无法离去,难道要在街头露宿不成?”
听到第一句话时,张云翠几乎被吓呆,听完后面的话,她才勉强回过神来,干笑道:“对……你说的对。”
“伯父,你也放下吧,无需如此紧张……若我们逃离,阿泉又该如何是好?”
陈正初咽了口唾沫,双眸死死盯着陈宇,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异样与杀意……但他失败了。
陈宇的一举一动,都不似一个诡神,与他记忆中的陈宇毫无二致。
然而,在陈正初的内心深处,有一个声音清晰而坚定——眼前的这个身影,已不再是他所熟知的侄子。
陈宇已经逝去。
“你们先坐下,稍作休息,我去厨房为你们准备一些热茶。”陈宇注意到两人脸上的苍白未褪,他轻轻地拉开椅子,示意他们坐下,然后转身向厨房走去。
张云翠和陈正初对视一眼,最终还是顺从地坐下……
陈宇在厨房中准备茶水,同时思索着如何缓和这紧张的气氛,随口说道:“说起来,伯母,今早你留给我的馒头非常美味,不知是如何制作的?”
“馒……馒头?”张云翠显得有些茫然。
昨晚她与陈正初一同前往乱坟岗,哪里留下了什么馒头?
“就是放在菜篮子里面的两个馒头啊。”陈宇回答。
张云翠眼中的茫然愈发浓郁,她努力回想,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,脸色惨白如纸!
“你何时给他留过馒头?”陈正初低声问道。
“我……我没有留!”张云翠同样低声回答,声音颤抖:““那菜篮子里原本放着断骨刀和菜刀,但我刚才整理东西时发现……它们不见了。”
陈正初的脸色同样骤变!
与此同时,背对两人站在厨房的陈宇,缓缓继续说道:
“那满头滋味儿,只是似乎稍微有些干硬……伯母,明日记得蒸的更加柔软些。”
客厅内一片死寂。
陈宇倒好茶水,递到两人面前,却发现他们的脸色更加苍白……
“你们无恙吧?是否身体不适?”陈宇不解地坐在他们对面。
“……无恙。”
陈正初深吸一口气,用脚将地上的包裹悄然拉至脚下,声音稍显镇定:
“小宇。”
“嗯?”
“昨日所发生之事……你可有印象?”
“昨日?”陈宇努力回想了一会儿,摇了摇头,“记不清楚了……出了何事?”
“……无事。”陈正初轻轻抿了口水,像是下定了决心,直视陈宇的眼眸,
“你觉得……我们待你如何?”
“非常好。”陈宇理所当然地开口,“当年若非你们收留我,我早已冻毙于路边……我的亲生父母弃我而去,是伯父伯母将我养育成人,日夜劳作供我求学,我所拥有的一切,都是你们赐予的。”
“我所拥有的一切,都是你们赐予的!”
这句话如同春风化雪,陈正初的眼中闪过一丝宽慰与释然……
“那如果有一天,阿泉病重……只有你的心头血能救他……你愿意拯救他吗?”
陈宇愣住了。
这一刻,他感到这句话有些熟悉。
零碎的记忆从原主的脑海中涌现,陈宇的头部再次疼痛起来……他突然想起,昨天似乎也听过类似的话语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陈宇抱着脑袋,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紧紧束缚,神情痛苦。
“阿泉是我们的亲生骨肉,为了孕育他,你伯母服药过多,身体已受损……我们努力了十年,才终于有了这个唯一的孩子……”
“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孩子!”
“如今他病入膏肓,我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就此死去……黄石巷的道人说,唯有一颗血脉相近,且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心脏所蕴的心头血,方能助阿泉渡过此劫……甚至还能踏上炼气士的道路。”
“你在我们家中长大,是阿泉的兄长……就如同我们的亲生儿子,我们从未向你索取过什么,但如今,唯有这一次……伯父恳求你救救泉儿!”
“告诉伯父……你是愿意的,对吗?”
在昏暗的灯光下,陈正初的身体微微颤抖,他的眼神透过朦胧的泪光,充满了恳求与期待,闪烁着对过往错误的悔恨,对宽恕的渴望。
他就像是一个在暴风雨中迷失方向的孩子,渴望着那一线迟来的救赎。
这一刻,被昨夜暴雨所埋葬的残缺记忆,终于被陈宇逐渐回忆起来,他一边强忍着头痛的折磨,一边深吸一口气,声音沙哑地开口:“原来……是你们杀害了他……”
“他?”陈正初蹙眉,却没来得及深思。
“……阿泉是否知情?”陈宇沙哑地开口。
“他并不知晓,若他得知自己的康复竟要以你的心血为代价……他宁愿选择死亡,也不愿接受。”陈正初从内心深处的挣扎与愧疚中回过神来,将手伸入脚下的包裹中,缓缓拔出狭刀。
“小宇,你已然死去,不应在此。”陈正初的双眼布满血丝,他紧握着那把狭刀,嗓音沙哑:“无论占据你身体的是何物……伯父都会让你解脱。”
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回荡,如同远处传来的低沉雷鸣,划破了昏暗苍穹的宁静。
那锋锐的狭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,随着陈正初的决绝一挥,带着破空之声,重重落下……
嗤!
一股热流猛然溅上陈正初的面颊,猩红的血滴如同一朵在地板上怒放的死亡之花……
陈宇的身体猛然倒下,如同一座被命运之手推倒的雕像,发出的沉重回声在空旷的屋内回荡,空洞而凄凉。
那狭刀深深嵌入他的脖颈,几近将头颅与身躯分离。
他的双眼空洞而无神,凝视着那无尽的虚空,脸上刻着深深的痛苦与不解,仿佛在质问着命运的残酷。……
死亡……将他吞噬!
陈宇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逐渐失去了温度,如同一位在鲜红血泊中静静倒下的殉道者。
他的生命之火熄灭了,留下的只是一具被命运残酷剥夺了灵魂的躯壳。
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因他的离去而凝固,一片死寂中,只有血泊中那抹刺目的红,无声地诉说着不甘与惨痛。
陈正初的胸膛如波涛汹涌,起伏不定。
他的目光凝固在那具已无生气的躯体上,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,浸透了他的衣衫,仿佛连灵魂也被汗水所湿透。
“真的……就这样结束了吗……?”张云翠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,她的身体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,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。
……是的,死了!”陈正初的声音在喉咙中打结。
“诡神呢?”
他沉默了片刻,然后低声回答,“至于诡神的去向,我亦无从知晓。”
张云翠的目光空洞而迷茫,凝视着那静止的尸体,她的声音突然响起:“你是否曾想过……或许他并非那诡神,而是命运赐予我们的另一次救赎,另一次洗清罪孽的机会?”
“如果真的是这样……”陈正初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,“那我们的罪孽,或许真的只有地狱才能洗涤。”